密碼,是一道關口。




【密碼失效】

  接近晌午時分的毒日頭懸著,地面附近陣陣燙人熱氣騰踊,大片陽光撒在裸露於衣料外的肌膚,更惹起又麻又刺的不適感。王媽拉著一個兩輪菜籃子,在酷夏的折磨下,蹣跚而緩慢地在歸途上掙扎前進。

  今早她頭有點暈,比平常晚了起來,丈夫兒女早早出門了。她側頭瞥見牆上掛鐘,驚覺這是正值菜市埸裡一眾主婦搶購新鮮貨品的時候,於是被子一掀,急急梳洗離去。碧空邊上的火球異常快速地移至頂上,她從人潮裡頭擠出來,滿身黏膩混和著魚肉的味道,煞是難聞;猶未喘一口氣,卻又想起買不到兒子指定的新鮮雞腿,當天的晚餐定要叫他失望,少不了一兩句牢騷。

  一個早晨就這樣過去,回家後掃地洗衣服做飯,轉眼又是夜晚,日復一日,沉悶呆板地周而復始。

  縱然逐漸將嘈雜吵鬧的市埸拋在背後,蚱蟬鳴叫之時,王媽的心情,反而不由得更惡劣了。

  「嘖,這天氣是怎麼一回事?都曬成乾了!」

  王媽低聲咒罵。是什麼造成今天的王媽?結婚生子後,始感到生活的壓力,買個菜亦必須小心,看著口袋裡的零錢辦;兩條曾經白滑的膀子彷彿注進空氣而膨脹,鬆兮兮地晃動;更甚者,一頭烏絲宛如雪上加霜,摻合兩三根斑白的煩惱絲,使王媽看了生厭,恨不得立馬扯掉,好像此般便能重頭再來。

  太陽十分毒辣,汗水終究沒能在額上深陷的縫隙裡再作停留,懸了一會,滴落眼簾和鼻尖。王媽用抽著手提袋的手掌胡亂抺去,倒模糊了視線與思緒。她想,大概是太熱了,早上的暈眩感又重回,使她頭昏腦脹。

  王媽依稀記得,她曾是個坐在辦公室吹空調的經理,旗下有一群得力助手,兼有討她歡喜的情人,如魚得水,正是事業愛情兩得意。她應該還能記起年輕的美好,可是這麼回憶著,一切似乎又遠去,那些年,她坐幾號巴士上班,負責過什麼案子,情人節收過什麼禮物,好像已經沒什麼印象……

  猶如一個上了鎖的保險箱,任憑她如何努力嘗試,總是無法再度開啟那些封塵的風光。

  遠遠望見所住大廈,一位陌生老伯在大堂玻璃門前按著密碼,王媽一下子從回憶裡清醒過來,慢慢走回去。可是愈走近,心裡愈發生出一股怪異之感──老伯仍在鍥而不捨地輸入密碼,但那熟悉如老街坊的警衛卻佇立門後,默默注視他的行為,一反常態地沒有開門,給老伯行個方便,直至看見王媽出現在轉角處。

  「王太太,從菜市場回來啊。」警衛推開大門,笑容滿面,熟絡地打招呼,其後又看見那邊急步而來的住客,點頭示意,「李小姐,這麼早啊。」

  王媽應了一聲,「今天人可多了,日頭又猛,出去一趟,人就像從水裡撈上來一樣!」她嘴裡嚷著,把菜籃子擱在身旁,手往額邊一抺,掏出鑰匙取信。

  「可不是!電台報導說外面三十幾度呢!」

  王媽垂首檢查信件,視線不住飄往玻璃大門方向,乾咳數聲,裝作漫不經心又不自覺地壓低嗓子開口:「那老伯是誰?」

  密碼鍵的「嘟嘟」聲持續傳來,李小姐瞄了瞄停在三十樓的升降機,插嘴說:「上星期剛搬來,跟我同一樓層來著。聽說這老伯從前是個校長,現在可慘了,老人痴呆!」

  看來不只她一人留意這事兒,王媽走向升降機,也不再顧忌,轉頭直直盯著老伯不靈活地移動食指,「傻的?」

  「話不能這麼講,」警衛不甘後人搶著道,「報紙上不是有個得獎的嗎?他也是老人痴呆,把最近發生的事兒都忘個乾淨了!」

  王媽點頭,升降機已降至十五樓,「但他這是在幹什麼?」

  「這老伯啊,一直重覆按著同一個密碼,有時還問我密碼怎麼不行了。他大概只記得十年前的密碼了吧。」警衛搖首歎息,「從前的事,倒記得這麼清楚。怪病!」

  叮一聲,升降機到了。王媽透過逐點收窄的門縫,遙望那個繼續戳著按鈕的老伯。

  從前的事,倒記得這麼清楚。怪病!

  確實,是個怪病。王媽這樣想著,又迴身翻翻籃子裡的東西。

  今晚節瓜炒肉片,還有冬瓜豬骨湯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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